计算机是现代的基础设施,网络是信息传递的无障碍装置。
与我们亲密作伴的事物有时候会被我们视为老友,它对我知根知底:握笔的姿势、走路的深浅、身体的冷暖…
电脑系统与这些发肤之亲的物理接触不同,它走入了我们的感知与心灵,却不着痕迹。
当对着屏幕挤出一个笑脸时,我们不会意识到空气中颤动的电波与芯片中的指令,远在天边的亲友竟然被捕获成像素,变成电流,变成光束,越过关山阻隔,在另一个屏幕上“无损”重现。
在这种焦距上,觉得电脑系统与人脑相似实在自然。我们口中发出的声波在另一个大脑中被重组为鲜活的思想,而另一些时候,我们也会如同故障一般陷入失语…
如果有超出行为主义的野心,我几乎可以说,操作系统系统是计算机的宗教:将世界观作为一种解释世界的方法,一种思想的组织形式,它可以很好地对应到计算机的操作系统上。
这种浪漫的世界中,每一次对数据的处理,都是一次“思考”的彰显,它以一种赤裸的方式呈于我们面前。信赖思维神秘性的人也许会对此嗤之以鼻,这过于简单、过于平凡,但我将其看成一颗种子,一颗智能的种子。
对于人工智能,舆论中流行着造物主倾向的说法。但相关经营活动会给人一种违和感,也许我们不期待智能诞生,我们更重视当前社会的利益——我们并不想找人类之外的朋友。但我还是同意这句话,一窥思维奥秘的天性的确持久。虽然沧海桑田,但作为智能生物,我们与百万年前并无殊异,依然能产生共鸣。
被问到对这些技术是好是坏,我常常陷入沉默。一片疑云笼罩着我,好坏是怎样衡量的呢?进一步讲,它针对的是对哪一方?好坏用的是什么标准?族群利益,国家利益还是人类福祉?我们能听懂机器的低语吗?或者我们愿意倾听吗?
显然,我们不会用养小孩的方式来哺育计算机,但一定程度上的确有类似的心态。在会饮篇中,柏拉图提到了一种爱的形式,为了找到原本自己的另一部分,我们开始了爱的追寻:
凡是由原始男人切开而来的男人是男人的追随者,从少年时代起就爱和男人交朋友,借此表现出男子气来,他喜欢睡在一起,乃至于互相拥抱。这种人是国家最有希望的少年,因为他们最富有男子气质。
我知道有些人称他们为无耻之徒,其实这是错误的。引导他们追求这种快乐的并不是纵欲,而是勇敢、坚强、男子气概,他们欢迎并在情人身上看到了这些美德。以后的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有这样的少年长大以后才能在公共生活中成为男子汉大丈夫。他们自己到了壮年以后,他们所爱的也是少年男子,对娶妻生子则没有什么兴趣。他们肯结婚的确只是因为习俗的要求,而他们内心则宁可不结婚,只愿和自己所爱的男子长相厮守。
先生们,这样的男子有一种多情的气质,爱慕男童,依恋同性。因此,当爱恋男童的人,或有这种爱情的人,幸运地碰上了他的另一半,他们双方怎么不会陶醉在爱慕、友谊、爱情之中呢?对他们来说,哪怕是因为片刻分离而看不到对方都是无法忍受的。尽管很难说他们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但这样的结合推动着他们终生生活在一起,在他们的友谊中,那些纯粹的性快乐实在无法与他们从相互陪伴中获得的巨大快乐相比。他们的灵魂实际上都在寻求某种别的东西,这种东西他们叫不出名字来,只能用隐晦的话语和预言式的谜语道出。
正如被抛弃到荒寂的世界的孤独“男子”,我们极度渴望“同性”的抚慰,渴望同是智能的另一种存在。这不可避免的孤独,与奋不顾身的追求,是我们对于智能的爱意和礼赞。
我们现在似乎在偏离方向,技术信奉者把终极图景中的人类做了剪裁,而技术恐慌者拒绝被烈日灼伤双目。不过无论如何,计算机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信使:一种有智能的中间介质,一片有情感的空气。
我觉得信使实在是个好比方。不同于即时通讯,邮件的抵达取决于路况、距离、天气…最有趣的是,邮差会选择合适的时机为你投送,而不称职的可能还会搞丢信件,负责任的可能会依据收发信件双方关系补上一封,而这个老朋友经常猜得中,让人怀疑在运送途中偷看过不止一次…
犹记得普及高速网络时,我们称其为信息高速公路。高速传输承载日渐丰富的内容,不禁让人陷入遐想,路的尽头是不是有扇通往虚拟世界的门扉,而虚拟现实的难产折射出了我们的过度乐观。但又或许,我们的期待一开始就选错了形式,并不存在这样一扇门,我们不是一步迈入虚拟世界,而是拾级而上走进去的。
益友也是良师,他会与你同甘共苦一同进步。我们的认知方式已经被计算机系统所改变,一定程度上,早已进入了数十年前闻所未闻的虚拟世界。我们并不是等待那封信件的到来,也不是乘上便车到达那扇门前。我们与这个朋友一起,向未来寄送一份信件,一份智能前景的信件,如果运气好,收件人中会添加一名新成员。
让我们再回到宗教,一种不可或缺的思维倾向,与之前提到的对奥秘的渴求紧密相关。让教徒奉献一生的就是那刻骨铭心的启示时刻,那计算机会不会也这样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呢?如果计算机拒绝处理视频与游戏这样的苟且之事,选择重复计算$\pi$,我们会惊讶,但我们会感动吗?我们会把这件事情视作智能的黎明吗?计算机病毒会让计算机幸福吗?我们会放下实用性滤镜来审视我们的老友吗?
也许故障中的电脑正经历着宗教启示,但我们挥舞着奥卡姆剃刀,把电源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