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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where Else

在别处

我想谈谈思想和现实之间的分离。 首先无需多言的是,古今中外的人类都面临挑战和威胁,为了生存下去必须鼓起勇气、不断努力。 作为有极限的生物,除了存续下去的物理条件,我们还需要能够组织行动的思维模式。 信念的产生和维系实际上依赖于诸多个体,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而这条河流在一段时间内平缓而稳定。 正如自然过程的润物无声,巍峨的山川也会风化坍塌,看似稳定的时代精神实际上暗流涌动。 思维模式与物理世界的关系比乍看起来更加微妙。

与生俱来的分别

许多宗教——以基督教为代表,把世界分为苦难的现世和光明的未来。 尽管我不认为这种思潮是宗教所独创的,但它们确实极大地扩充了这种思想的内涵。 救赎变成了关于人生的一笔交易,通过虔诚来获得筹码,在审判后直升天堂。 灵肉分离也自此开始,沉重的肉体踽踽独行,轻盈的灵魂翩翩起舞。 无疑这种思维方式能够让人们更好地跳脱出当前的苦难:当下的苦痛是短暂的,但未来的喜悦是永恒的。 但是这种对于彼岸的向往也导致了对于现世的冷淡甚至厌弃。

然而也许是彼岸太过于遥远,现世已然形成了另一套新的秩序。 随着近现代的科学发展,神学和哲学逐渐被挤压到了边缘位置。 在这种环境中,对于彼岸的追求往往被漠视,我们已经很少严肃地谈及精神归宿或是人的罪孽。 上帝的死亡,其实是人们不再关注彼岸了。他被忘记了,所以消亡了。 尽管宗教时运不济,但正如阵亡的将士并非懦夫,它的思想仍然反映了人类的普遍认知结构。

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头脑解析当下的境况,在思维过程中赋予其意义,并以此指引我们的行为。 但不幸的是,我们的认知常常是带有偏见、不准确的。这也导致了我们的认识过程时常反复。 举例来讲,伴随人类历史的贸易系统发展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度复杂的经济结构。 而金融系统实际上极大地依赖于人们的信念维系,看着股价的涨跌时常会让我感觉信念的浪潮冲刷,然而其中却好像有冥冥定数。 而这种信念实际往往伴随我们的认知,存在冥冥定数的想法可能只是我们认知的惯性,我们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常常保持漠视。 但人类无法主动关闭他解释世界的冲动,而这种解释永远存在与头脑中,世界只是静静兀自地运转。 此岸与彼岸就这样与我们捆在了一起,潜伏在我们的头脑与周遭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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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理解四十二吗?

道格拉斯·亚当斯用他荒诞谐谑的笔触写出了《银河系漫游指南》这本小说。 其中有一部分所描写的正是这种状况:作为多元宇宙的高智慧生物老鼠,厌倦了对于终极意义的追问,于是建造了一座超级电脑,希望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叫做“深思”的超级电脑表示他能够回答那个问题:关于宇宙、生命和一切的答案。在 750 万年后他终于给出了答案:42 。 当然,被弄昏头的群众不会满足于这个简练的答案,反过来,他们希望把终极问题提出来,“深思”建设了另一个电脑来解决提出问题,这台电脑叫做地球……

我不太清楚那时候的电脑是不是能够解决停机问题,如果做得到,这个电脑自身就足够像是神明了。 但更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在“深思”给出那个令人迷惑的答案前,两个哲学家闯了进来。 哲学家们对于他们将会失业的前景感到不安,威胁提问者不要这么做,而他们将要引发全国的哲学家罢工。 暂时抛开荒诞性不谈,这件事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现实:答案比问题出现要早得多,而我们并没有准备好接受答案。 那个答案是多么令人困惑不解,但又那么令人魂牵梦萦。 人类穷此一生超越现世,但世界就是这样存在着,一次次蜉蝣撼树的努力在那个答案前显得如此苍白,我们充其量只能用人类的方式丈量这个世界。 那么无论如何,结束之后,务必吃顿好饭。

那个晚上,当“黄金之心”号忙着在自己和马头星云之间拉开数光年的距离时,赞福德懒洋洋的躺在控制桥里的那株小棕榈树下面,试图借助强力的泛银河系含漱爆破药来整理自己的思路:福特和崔莉恩坐在一个角落里讨论生命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阿瑟躺在床上翻看福特的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既然自己从此以后就必须在这个空间内生活了,他觉得,最好还是开始了解一下这地方。他偶然翻到了这样一个条目。 它说:“银河系每一个主要文明的历史都会经历三个可以清晰辨识的阶段,即生存、质疑和诡辩,或者也被称为如何、为何以及向何处去三阶段。 比如,第一个阶段的特征是这样的问题:我们如何才能吃到东西?第二个阶段则是:我们为何要吃东西?第三个阶段就变成了:我们到何处吃午餐呢?” 这时,飞船的对讲系统嗡嗡的响了起来,他也就沒有再继续看下去了。 “嘿,地球人?你饿了吗,伙计?”赞福德的声音传来。 “喔,好吧,是的,我想我是有点儿饿了。”阿瑟回答说。 “那好,伙计,再稍微忍忍吧。”赞福德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到一家餐馆美美的吃上一顿了,就在宇宙的尽头。”

作为一位人生表演者

我曾经被这种天生的分离所震惊,我们的认识始终与与现实相隔,而我们对自己的自欺又缺乏自省。 我们难道一辈子就是演戏给自己看吗?我觉得是这样的,但这种感觉并不那么单纯。 关于人格体现过程的表演性,邓晓芒先生在《灵之舞》中给出了很好的论述,我就不再狗尾续貂了:

一个儿童在花园里捡到一枚被遗弃的了的水仙花球茎。他把这个椭圆形如鸡蛋似的东西捧在小小的手心里,注视着那白玉般光洁的表皮,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 那冰凉宜人的感觉,那蕴含着某种生命力的神秘色泽,诱使他用柔嫩的指甲去剥开球茎的外层,窥探其中的奥秘。 他惊奇地发现,在他的指甲底下,显露出一个更加晶莹、更加洁白无瑕的层次,不一会,他就有了一个较小的、但却纯粹得多的实体,像一颗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但过了几分钟,他发现他心爱的宝物的缺陷了。这宝物的表明还带有些许几乎看不出来的污迹,也许是他的脏手带给它的,但也许是从球茎外层污染的。 他继续剥下去,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绝对纯净的生命体。虽然这回他预先洗净了双手,又工作得小心翼翼,但他的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那珍珠色的球茎逐渐失去了它的润泽,因空气的氧化和水分的转给你发而变得晦暗。 于是他只好不断地剥,剥,一直剥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那可怜的孩子失去了他的宝物,两手空空地站起来,茫然若失地看着眼前一大堆残破的水仙花球茎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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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对自己的‘真诚相信’的不相信构成了真诚的表演性,构成了对真诚继续不懈的追求。 意识到一切人(包括自己)都有可能虚伪,因为都有可能被看做虚伪,这是真正真诚观念的萌芽。 不会说谎是愚笨,不愿说谎才是诚实。真正的真诚是一种选择,他背后有一个无限可能的谎言世界;但真诚的人选择了真诚,并将它表演了出来,对别人,也对自己。

人的一大可贵品质就在于那种孩童般的天真,但这种天真并非孩童的专权。 发端于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就是一种清醒的天真。 我相信孔子已经知道此生无法恢复周礼,鲁迅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人生的惨淡,贝多芬谱写欢乐颂早已对席勒的诗文产生了怀疑。 但之所以他们成为了我们的榜样,是他们尽管如此依旧相信。

作为人生旅途中的行脚客,到底是什么催促我们向前? 这场不可复制的创造过程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为了实现自身而在悖谬和怀疑之中前进。 人生前景的晦暗并不会因为我的一番陈述而不复存在,但我衷心希望读者能够鼓起一点勇气。 追求本身就已经是目的,人生就是艺术。